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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溪流漴漴的繞過森林,風也輕輕的吹著樹梢,發出窸窣的聲音。天色昏暗,即使東方已經開始有了日出的徵兆,但日出前的昏暗卻是一日最黑暗的時刻。對於現今在河流兩面對陣的軍隊更是如此,或因為緊張,或因為戰術戰略,許多人一夜都不得安眠。老兵也好,新兵也好,面對著早已熄滅的營火餘燼是否也有希望隨之消失的感覺?也許今天死的會是自己,也許再也沒辦法和家人見面,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相信自己的長官,相信自己為之而戰的理想,並且按著指示列隊,等待今日惡夢的結束。即使是清醒的現實,戰場也依然虛幻的如同一場惡夢。

    隨著狼嚎般的咆哮,大風又起了,急速的穿過人群之間,揚起雙方的軍旗然後離去。就像是訴說戰爭發生的原因一般,同樣徽記的皇家軍旗卻有著兩種不同的配色。藍底黃鷹是愛西亞帝國溫葛雷皇朝長久以來的家徽,一直是統治和權力的象徵,現在卻由大臣的軍政鐵腕所掌握。反觀黃底藍鷹的軍旗,是溫葛雷家旁枝所用的徽章,為了恢復正統血脈,不得不舉旗與中央抗衡。圍繞著黃旗的民兵各色旗幟,也示意了民心的向背。

    而此地,被森林、溪流、山脈所圍繞的巴瑞迪斯要塞一向以易守難攻著名。溫葛雷皇朝藉著神人之手建立了巧奪天工的城塞來屏敝後方的首都克莉絲托里亞,也藉著它度過了數次的危機。蠻族的侵攻也好,神人間的互鬥也好,要塞都不曾撼動分毫。然而,體格再健壯的人都無法抵抗毒藥,王朝就在伊羅登首相的陰謀下,一夕之間從內部崩壞。從毒殺皇帝開始,藉著首相在宮廷的影響力,驅逐了多數的反對派--包括了皇帝的親兄弟文斯‧溫葛雷--並且另立新王。不願意服從伊羅登的倖存騎士貴族們,也聽從了文斯的號召,舉旗向王城進行閃電戰。無奈,巴瑞迪斯就像圍繞著她的山脈一般難攻不落,到最後文斯只能在士氣低落的狀況下撤退。

    民兵的興起給戰局帶來新的變數和發展,位於帝國各地的人民為了表達自己的立場,以自己的血肉來寫下歷史。在這之中,最具影響力的一股勢力是由富商克里斯‧威萊斯和他的參謀海斯柏‧吉尼斯帶領的部隊。今天文斯重回此地,不是藉著閃電戰,也不是毫無準備,而是融合了這股新的力量,以及引發這股力量的兩顆新星。民兵如同大海般的藍色旗幟襯托了點綴其中的騎士徽記,只待破曉。

2.
    在巴瑞迪斯山腳下,密林裡的小小營帳點著微微燭光。如同底下的士卒們,帶頭的領袖當然也一夜沒闔眼。帳棚的周圍也由武裝護衛圍得密不通風,守護著首腦的安全。當遠方傳來漸漸接近的馬蹄聲,每個人的神經都變的緊繃,直盯著來人的方向看。但見一個全身穿著黑色皮衣人直直的往帳棚而來。正當衛兵流著汗水的雙手握緊了武器對著來者,那人摘下了頭盔往旁邊一拋,丟給守衛之一,進而顯露出自己的臉孔並且翻身下馬。

 「口號是雷電。我是伊蘭妮,沒時間了,快讓我進去。」是個女性的聲音。而隨著聲音的主人漸漸走近,可以看清楚她的容貌。白皙的臉頰稍微沾上了些塵土,棕色的長髮盤在頭上,身材比起其他人來的嬌小,但是卻不失健壯。她銳利的眼神掃視了周圍一番,衛兵急忙行了禮,替他拉開營房的簾幕。

 「都準備好了嗎?」後腳還沒來的及踏入帳棚,伊蘭妮迎面就被丟了一個問題。帳棚裡只坐著兩個人,一個是金色捲髮的男子,稍長的頭髮束在腦後。右眼還戴著單眼的鏡片,棕色的眼睛直直的盯著剛進帳棚的伊蘭妮,嘴邊還掛著百分百自信的微笑。另一個是棕色短法的中年大叔,身上穿著全裝板甲,部分鏽蝕、凹痕、和打磨過的光澤互相輝映,幾道疤痕和皺紋連同臉上的冷靜說明了他是個身經百戰的沙場老將。

 「我沒打算聽到不的答案,都準備好了嗎?」金髮的男子閉起眼睛來又問了一次。

「佈局都已經完成了,現在只等你的信號,海斯柏先生。」伊蘭妮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向兩人稍微點頭行禮。

「很好。」海斯柏--金髮的男子笑著離開座位,走向伊蘭妮。「很抱歉麻煩你跑這趟,現在回到你的崗位去吧。很快的一切都要開始了。或者更正確的說來,一切都正在結束。仔細聽我的信號箭,時機一到,就全部按我的計畫行事。」

「遵命。」語畢,伊蘭妮向兩位上司再抱拳行了一次禮之後,轉身離開帳棚。

    留在房裡的兩人對望了一眼。「你聽到了嗎,麥坎子爵大人?這樣一來,勝利應該已經到手了。」海斯柏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靠著椅背向大叔說著。大叔臉色似乎變的低沉,眼神也多了一絲懷疑。

  「你讓那個女人佈置我的部隊?」棕髮的爵士的右手不停的重複著握緊又放開,最後終於按捺不住內心的不滿,對著海斯柏發難。「要知道,這些可是溫葛雷公營內的菁英,如果不是他看好你們的能力,會讓我帶這些人來幫你們嗎?這樣子的戰略我現在抱持很大的懷疑。」

   「不,你錯了,我沒讓他"佈置"你的部隊。我是讓他"帶領"你的部隊。」海斯柏說著,也注意到麥坎拳頭越握越緊,投射過來的眼神也帶著怒氣。「不過別誤會,不是不尊重這批精英或是你,也不是輕視溫葛雷閣下。而是你還有更重要的任務要做。這次也不是第一次的合作了,希望你能夠信任這次的行動。」

   「什麼事?」爵士哼了一聲,把視線移開。

   「去輸。」海斯柏毫不在乎的說,邊注意麥坎的一言一行。

    爵士的鐵手套用力的拍在椅子的扶手上,承受不住壓力的木椅扶手應聲凹了下去。他高傲的眼神直直的看著海斯柏。自尊受傷所帶來的強大憤怒讓他許久都說不出話來,最後才好不容易擠出一段話,「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可是個軍人,我開始殺人的時候你大概還沒出生啊,小子。」

    海斯柏毫不畏懼的接住他的視線,「就是去輸。但是要輸的有技巧,我需要身經百戰的人去誘敵深入。而且那個人威望最好是能高過我們全部的人。」他稍微停頓了一下,堅定的看著麥坎爵士,「而除了溫葛雷閣下之外,最適合的人選就是你,麥坎子爵大人。」邊說著,海斯柏邊對這位中年大叔微笑。

    爵士的憤怒轉變成狐疑,握緊的拳也漸漸放鬆。經過幾次深呼吸以後,子爵抓抓頭髮,「所以呢?你的計畫是?但你搞清楚,我想聽不表示我同意!」

   「我非常明白。」海斯伯從座位上站起,移動到營帳中央的沙盤處。「如同你所說的,溫葛雷閣下的部隊都是精銳。除了山壁的天險之外,圍繞要塞的巴瑞迪斯河也是相當重要的天然障蔽。我們相加只有五千人左右,而對方的人數保守估計大概是我們的三倍到四倍,正面迎戰,勝敗相當的顯而易見。」

   「所以你要我去輸?那我不如直接帶隊離開算啦。」麥坎子爵鼻子哼了一聲。

   「對,於是我要你去輸,而不要你走。你帶著步兵隊試圖過河,我們在後面會有火力的掩護。」軍師迅速的在沙盤上指示著移動路徑及部隊的佈署,也看著子爵臉上的冷笑越來越深。「別急,我這不是叫你去搶灘送死,我當然知道過了這種急流之後,你的人也不會剩下太多。但,我真正的意思是要你把我們的兵力不足展現給對手看,並且在敗退當中,引誘他們來採渡河的這個陷阱。兵力數倍於我們的對手,即使是由名將帶領,也會大意的追擊。」

    「你確定?」

    「當然確定,所以我需要你這樣的將軍來帶領步兵隊,我可不希望他們渡河我們沒有足夠的兵力保護弓箭手。」

    壯碩的麥坎子爵陷入沉思,也從位置上起身,來到沙盤旁邊。「這有用嗎?」子爵暗想著,盯著沙盤上的佈署。

    「四倍的對手,不用點小把戲是不能奏效的。你的後方和側方分別部署了我們的弓兵和騎兵。萬一過於危急,我們會盡全力掩護你出來。你的任務就是誘使對方渡河,並且在他們渡河之後把戰線拉大,讓他們陷在河的這岸無法掉頭。就這麼簡單而已。讓他們花費錯誤的時間在錯誤的戰略上,以此空檔,我有個很棒的禮物要送給他們。」

    「好吧。就再相信你這一次,基於你之前也沒給我失望過。」子爵離開沙盤轉過身,從地上拿起他的頭盔戴好,便往營帳外走去。

    「子爵,希望你平安回來。」海斯伯向他彎身行了一禮,並送他走出營帳。

    在營帳的門口,麥坎像是想起什麼似的用手肘頂了海斯柏一下,「話說你是指什麼禮物?你該不會想把剛剛那個小妞送過去吧?」

    「差不多。」海斯伯只是淡淡的回應,「另外奉勸你向後撤的離河遠點,離河越遠,我們能困住的敵軍就越多。」

    「臭小子...」老將一邊笑著指著年輕軍師,一邊側身離開。海斯伯向老將軍揮揮手,目送他離開。隨著麥坎的步伐越走越遠,他向手下的吼聲也就越急促。而東方的天邊,太陽也已經升起。

3.
    隨著黎明的到來,號角聲在樹林之間響起,回蕩在情緒緊繃的人們心中。海斯柏在胸口、腹部等要害處套上了幾件輕便的皮製護甲,右肩披著長度及膝的黑色披肩,腰間配上慣用的單首刺劍。為了指揮的需要,他登上事先在粗大的樹枝上築好的瞭望平台。平台位於軍隊的中央偏後方,在樹木茂密枝幹的掩蔽之下,這約莫20呎見方的平台並不起眼,但卻能觀看到幾乎整個戰場的全貌。

   深度及膝的巴瑞迪斯河就在戰場中央緩緩的流著,河的兩岸距離河邊的堤防約有三十呎的河灘,其上佈滿了鋪路用的鵝卵石。沿著堤防每隔數百碼才有一道缺口可以通往陸上的小斜緩坡,缺口並不寬,難以同時讓多人通過。由於上游的巨大水壩和直接將水導入城內的溝渠將大部分的水流導入巴瑞迪斯以內,溪流的強度並不強,所以在河的兩岸並沒有任何連結用的橋樑。若是打算攀爬河堤直接登陸也並無不可,河堤只有一個半個大人高,坡度也相當的緩,然而因攀爬所減緩的速度以及河堤所帶來的高度差會成為防守方相當致命的武器。

   也正因了解這點,海斯柏才決意使用這樣的戰術。將陣型的兩方以騎兵護衛,主力的前方是步兵,後方則是弓手,把守住附近的唯一隘口,也算是相當傳統的做法。然而令人懷疑的是在這種敵眾我寡並且易守難攻的場合,下令搶灘,試圖從對面的缺口登上河岸。為了防守這樣的攻擊,巴瑞迪斯要塞的守將洛特斯將大多的士兵分配到了城外,只留下少部份人防守巨大的石製大門,似乎是想在反抗軍本隊來到之前先將這群區區五千人的先鋒部隊一舉殲滅。天色漸明,陽光灑在水面上射出金色的光芒,巴瑞迪斯的軍隊嚴密的部在河的彼岸。在反抗軍的眼裡,由這岸要想下坡、通過河岸以及水流、再上坡到對岸的這段路似乎比實際上要來的長個幾十倍。雙方兵士都安靜的等待著開始與結束,他們聽著身邊戰友的呼吸聲,現下的心裡想的只剩下上面來的指令還有活下去。站在高台上的海斯柏看著台下各部隊陣型已定,便將腰間的細劍拔出,金屬摩擦的聲音在空氣中響起,樹下幾名輕裝的騎士往上方仰望著。眾人皆屏氣凝神,如同箭在弦上一觸即發。

   「各位,在你們眼前的就是磐石之城巴瑞迪斯。我們追隨著克里斯和先皇之弟文斯公爵的帶領,為了追討暴政以及復仇,為了導正錯誤的歷史,我們來到這裡。」海斯柏平穩的用嘹喨的聲音喊著,「五千人對抗兩萬人,我們活著離開需要奇蹟。我們要突破這條河需要奇蹟。我們要擊敗守城名將洛特斯更需要奇蹟。

   但是,聽從我的指揮,聽從我的每一條命令,並且徹底的去執行,我會將你們所想像不到的奇蹟變成現實:今天,也許我們當中有人倒下,但是我們的目的會達成。我們不只要突破這條河的防線,不只要打倒洛特斯。並且在今晚,在日落之後,我們將進入巴瑞迪斯!讓叛臣伊羅登為了他所為的一切付出代價。」海斯柏的談話越到後面越帶著熱情和高亢,兵士們也用吼聲和兵器的擊打聲來回應他。當歡呼停止,海斯柏將細劍往河對岸一指,「步兵隊前鋒!前進!」 在樹下待命的輕裝騎士非常老練的執起各自的旗幟,拿著黃底色藍色鷹爪的騎士迅速的穿過部隊中央,帶著相同的命令奔向最前頭的麥坎爵士。

   隊伍的最前方是文斯溫葛雷麾下的精銳重裝步兵,由騎在戰馬上的麥坎子爵所帶領。遠遠望去,河的另一邊就是敵軍的布陣:由騎兵為前鋒的突擊陣型,後面也有著弓箭手的火力支援。年長的爵士示意掌旗手接過軍旗,黃底色藍鷹爪的徽記也代表了這部隊與溫葛雷支派的從屬關係。「小子們,該你們好好表現了!別讓那群騎馬的專美於前!」麥坎右手抓起架在馬旁的長矛,左手舉起一面幾乎和他一樣高的大盾,「別落後啦!呈對騎兵陣勢,抓好你們的長槍,別落後啦!」遵照著命令,每個人都舉起自己的武器,從最前方的持盾手拿著和自己一樣高的盾,之後是好幾列的槍兵,其中夾雜著不同武器的步兵用盾保護著隊友,形成步兵方陣井井有條的緩慢前進著。對騎兵用長槍槍尖亮閃閃的在朝陽下閃爍著光芒,包圍著爵士一步一步迎向對手。

  「箭手向前,預備!」另一道命令從掌旗的輕騎手上傳來。

   帶領弓箭手的是一男一女的兄妹。兩人外表相似看來約莫二十歲出頭,有著小麥色的肌膚和一頭棕色的長髮,較高的男性將頭髮整齊的在腦後束起,妹妹則把頭髮盤在頭上用髮簪固定。兩人的外觀看起來並不壯碩,反而是稍嫌矮小,反過來說勻稱的肢體也能看出他們過人的靈敏性。身高稍高的哥哥在腰的左右兩邊各配著把彎刀,背上背著長弓和箭袋,肩上和胸口等處綁著用鹽滷洗過的皮甲。妹妹則把箭筒和長劍繫在腰後,背上背的長弓比其他人來的大上一號,用各種木材製成,從弓翼到弓身依照不同的需求來強化。她身上的皮衣勻稱的顯露出她美麗的體態,凹凸有致的身材在皮甲的襯托之下更顯的迷人。其他的隊員也都是類似如此的穿著,相較於前面離開的重裝步兵,實在是薄弱的可以。哥哥從掌旗官手上接過海藍色的軍旗,對手下們吼出相同的指令:「向前!呈備戰狀態!」

   「哪,亨利,你覺得軍師為啥這麼急著進軍?」妹妹從背上摘下長弓,手肘頂了頂旁邊的兄長,「本隊晚上就來匯流,即使是打夜戰也比現在直接進軍來的好吧。」

   「我哪知道,我也問過他了。合流之後我們能多一倍的人,何必這樣用劣勢去對付對手。他請我按照他的方式去做,我當然只能聽令行事。」箭手隊長聳了聳肩,因為左手持著軍旗,他並沒有拿下背上的長弓,而是將腰間的雙刀抽出一把來握在右手上,「不過,你有沒有發現我們身邊的騎兵有點不同?雖然是民兵的騎兵,卻穿著軍方的盔甲,而且隊長並不是伊蘭妮。」

    拋開那些疑惑,亨利隊長向他的手下做了個向前的手勢,弓箭手迅速的往前移動,填補步兵隊離開後所留下的缺口。弓箭手的前方只留下些許的步兵作防禦,如今依靠堤防地形的高低差是他們防禦上唯一的依靠。

   「上弦。」亨利持續對部隊下著命令,每一個弓箭手都從箭袋裡抽出箭來,搭在弦上。隊長兄妹看著離開隊伍慢慢走向河中央步兵陣,等待著自己行動的時機。「娜塔莉,你不覺得奇怪嗎?」雖然情勢越來越緊張,亨利依然按捺不住自己的無聊,繼續向妹妹搭話。

   「什麼?」妹妹娜塔莉只稍微分神瞥了他一眼,單純且冷靜的面對自己眼前的問題。

   「你都沒在聽,我剛才叫你注意兩邊的騎兵隊。」

   「我看到了,是很奇怪沒錯。現在這種狀況先別聊天好嗎?」

   「這麼說來,貴族他們的騎兵隊上哪去了?連隊長都還留在這,會跑到哪去了?」亨利忽視妹妹的冷淡,自顧自的講著。

   「我哪知道,這八成又是軍師的怪點子。」

   「這似乎是個好消息呢,娜塔莉。軍師每次有了怪點子,次次都是勝仗啊。」想拍手,卻發現自己雙手都沒控,只好聳聳肩作罷。

    敵軍這時也對麥坎的步兵隊作出了回應,一隊約莫五百人的輕騎兵離開了原本的陣型,每個人都提著長槍由隊伍前頭的旗手帶隊輕巧的蹬下了彼方的斜坡。這對騎兵以極為迅捷的速度下了斜坡,踢著鵝卵石朝河中央的重步兵隊衝鋒而去。

   「笨蛋,專心點,敵軍動了。射擊預備,滿弓!」娜塔莉先是斥責了哥哥,接著對隊伍下了預備命令。

   因為對方左右兩邊的弓箭手並不是閒著不動,在敵陣指揮官的吼聲中他們也對準了移動中的步兵鐵壁放出了第一波的箭矢。舖天蓋地的射擊也顯示出兵力的差距,箭雨飛躍輕騎兵的上空,灑向還沒到達河中央的步兵隊。坐在馬上的麥坎大喝一聲:「盾牆!」拍著馬讓他蹲下並且將手上的大盾舉了起來。像他一樣舉著塔盾的士兵紛紛將盾牌高舉過頂,一瞬間,如同魚鱗一般的盾牆便架在眾人的前後上下,如龜甲般的籠罩著整個部隊,連麥坎的座騎都被蓋在鐵壁之下。十數秒之間,墜落的箭雨鏗鏘的擊打在一面面的鐵盾上,卻只能沿著接縫無力的滑落到地面,隨著流水消失在遠方。

    馬背上的麥坎並未因此而自滿,即使不用戰場上的經驗和直覺他也知道這波箭雨只是用來宣告今天作戰的開始,騎兵隊的移動絕不是毫無意義。果然輕騎兵在他們防禦箭雨的同時早已左右散開,成雁行陣突擊而來。維持的座騎跪坐的姿勢,麥坎長矛頓地喝道:「注意騎兵!」周圍的士兵也十分老練的作出回應,流暢的動作將頭頂的鐵盾轉為斜舉,一邊防範隨時突然可至的箭雨攻擊,一邊和左右成同心圓狀抵抗輕騎兵的突擊。步兵槍在每兩面盾牌之間明晃晃的伸了出來,整個步兵陣型從鐵壁般的烏龜,成為全身是刺的刺猬。一瞬之間,輕騎兵突進而來的長槍像怒雷一般此起彼落地擊打在步兵們的盾上,馬蹄踏起的水花沾濕了金屬製的盾牌,但也僅止於此。就算運用了高低差和馬匹的衝力,輕騎兵隊的長槍依然突破不了這面盾牆。步兵方陣在前後左右相互扶持的力量之下,即使有抵擋不住衝擊的一角,隊友也會在他身後穩住他的腳跟;即使有不幸受傷或倒下的戰友,左右的同袍也會替他接下之後的攻擊,讓他有喘息的機會。反倒是攻擊的一方在每一次的衝刺和遠離,都因為那從盾牆內所伸出的致命長槍而損失十數名騎兵。受傷的馬將騎士甩落在水裡並四竄奔逃,更有死去的馬將乘者壓在其下動彈不得,在數分鐘之內,河水也染上今日的第一批血跡。當對方吹起撤兵的號角,原本的五百輕騎只剩下一半,其餘的若非散落在河床之上,便是恐懼地逃離戰場的那些無主馬匹。

    在樹上的海斯柏靜靜的看著。他看著撤退的騎兵,他看著繼續整隊前進的重步兵,看著河面上的一抹淡紅,看著對方軍營裡的騷動,只為了從中再多找出幾分今天能勝的契機。為了用奇兵,特地的只用前鋒部隊以寡擊眾,使對手掉以輕心、疏於防備。在對手諸多兵力當中,輕騎兵不足畏懼,步兵不足畏懼,唯一另海斯柏感到無比壓力的是洛特斯還沒動用的那支巴瑞迪斯鐵騎。若是巴瑞迪斯要塞是保衛皇都最強的盾,那這群重騎兵就是那最強的矛。現在來說,要引出那支部隊並且將他們殲滅就是這場戰役的關鍵,至於如何突破那扇巨大的關門海斯柏早已有了打算。

    「左右翼騎兵,各派兩個小隊偵查上下游的渡口。後陣步兵分半向前,去擔任弓箭手的盾。」海斯柏又發出新的指令,雖然不是每個人都能聽清楚他的命令,但藉著傳令騎兵他的指令便是無遠弗屆。「弓箭手射擊預備,任何想突破我方堤防者殺無赦。」左右兩翼的騎兵很快的發出了新的偵查小隊,每邊二十個分別往上下游奔馳而去。殿後的民兵群也依著指令迅速的移動到最前方,他們穿著鱗甲和鎖甲交織而成的護具,手裡拿著輕便的盾牌和各種近戰兵器,外表看起來雖然並不畏懼,但是雜亂的步伐和移動方式看在正規軍的眼中便只是一群烏合之眾。

    「好了,洛特斯將軍。接下來就換我看你有什麼戰略可以用了。」海斯柏左手扶著樹幹,右手輕輕的將劍間頂在木板所構成的地面上畫著戰場的沙盤。他視線直直的定在河床上的重步兵群,絲毫沒有分神去看地板上的佈陣,臉上卻顯露出已經勝利的微笑。

3.
    再河的另外一邊,洛特斯將多數兵力從城牆內調到城外,背靠著城牆紮營迎向所謂的反叛軍。而將軍用的大帳就擺在整個營地的最高處,和海斯柏一樣,棕色捲髮的洛特斯也盤算著如何在此一勞永逸的解決這群烏合之眾。大帳之外擺了張小型木製桌子,桌子上是一張要塞附近的地形圖,上面擺著黑白雙色的大理石所製成的棋子。白色的棋子擺在城牆之內和牆與河之間,而黑色的棋子則是再河的另外一側以及河的正中央。除了洛特斯之外,桌子旁還有許多其他的穿著鎧甲的將領和穿著長袍的文士,交頭接耳的和身邊的人討論著自己的戰略。而坐在主位的洛特斯則抿著嘴,不斷的摸著自己長滿鬍渣的下巴。

   「那群步兵還挺棘手的。」洛特斯看著己方的箭雨沒辦法給麥坎的重步兵帶來嚇阻的效用,喃喃自語著。

   「是屬下沒用!請閣下再給我一次機會,這次一定...」靠近末位的一個隊長從椅子上站起,激動的對主將說。洛特斯只是搖搖手制止他繼續講下去。

   「給你什麼機會?讓你帶剩下的三百人再去送死一次嗎?」洛特斯的藍紫色瞳孔直直的盯著他,「你難道還看不出來這是個餌,引誘著你吞你就給吞進去了。」該名隊長雙手握緊了拳頭,即使不滿也只能乖乖坐回位置上。

   「你們別忘記,我會決定到城外來採取攻勢就是要徹底的解決這場叛亂。亂局會擴大到王城的附近已經有損皇室的威嚴了,更別提還有首相的面子問題。最快的方式,就是從他們的首腦開始解決掉。在我們面前的就是他們的先鋒部隊,領導人是叛軍的軍師海斯柏‧吉尼斯,今天的目標就是這個人,死活不論。只是,我們得在他們本隊來臨之前定下勝負。」

   「那不就讓我直接出去就好了?」洛特斯身邊的一個將領說。他全身包在黑色的鎧甲之下,連臉部也不例外,只有頭盔在眼睛的地方開了幾條縫。「現在就能突破他們的陣地,把那個人給砍了。」

   「別急,待會就會讓你這麼做。等到我知道他在哪裡以後,全交給你去踏平他們陣地都沒問題。」洛特斯露出的微笑帶著強大的壓力感,「還是你現在也想跟他一樣,去耗個一半兵力再回來?再這樣急功近利下去,我看你們怎麼和宰相大人交代。」

   「......」重騎兵團長只是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但是連他都被嚴厲的指責,在場所有其他人都被籠罩在尷尬的氛圍之下,有的人撇開視線,有的人閉目養神。只有洛特斯本人無視這個狀況,用指關節敲了敲木桌,把眾將的目光焦點拉回桌面。

   「專心點聽著。所有騎兵團別引起對方注意,沿著要塞的牆往河的下游走,找個隱密的的地點渡河,從對方的側面進行偵查。你們的任務是偵查,不是殲敵,到了對岸之後迅速的往上游移動。當然你們會遇到拒馬或是陷阱,不過這種小事不必和我一一報告,我要知道的是在壓力之下,他們的兵力會如何移動和防守。

   「然後是步兵團,河中央的那群叛徒就交給你們。直接到水裡去妨礙他們的行動,穿那麼重的裝甲就不必對他們太客氣,就在河裡放倒他們就好。他們既然這麼想過來就別讓他們回去,背叛政府的人還是要讓他們付出點代價才行。

   「弓箭手注意四周環境,要放箭的話別傷到自己人,不然就退回城裡去。重騎兵隊等我的指令,只要前線一有回報,你們就出發,結束掉這群烏合之眾的鬧劇。知道了還不快行動!首先先拿那群步兵開刀,動作快!」

   在洛特斯的高喊中,沙盤四周的隊長陸續離開,只剩下自己還有移動到自己身旁站著的黑鎧武士。武士黑色鎧甲之下的壯碩身軀和洛特斯的矮小身型形成強烈的對比,背上的巨斧隨著他的每個動作和鎧甲摩擦而鏗鏘作響。洛特斯照著剛剛的指示移動了沙盤上的各個棋子,從河到岸上依序是步兵、長槍隊、弓手,最後是本營的重騎兵。遠離營地的是四隊約兩千人的輕騎,往下游移動準備從不遠處繞到對手的後方。

  「你究竟怎麼打算的?」黑武士拿下面罩做了幾個深呼吸,並未完全頭盔脫掉。面罩底下的容貌看來約莫三十五歲。黑色的鬍子像苔蘚般蓋住整個下巴,兩隻灰黑的大眼瞪著坐在那裡的指揮官。「敵人給你的餌你不也吞了?」

  「餌?」洛特斯手中拿著代表著對方指揮官的棋子,思考著可能的方位。

  「你比那群笨蛋還嚴重。抱歉,我就是這麼直接。」

  「你是想說對面樹林裡不知道有沒有伏兵?還是想說我派全軍出城很蠢?或是你只是不爽我沒請你打頭陣,騎士大人?」洛特斯把手上的棋子放下,探手拿了另外一個黑棋放在白色本隊的旁邊。「我當然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或是說,這些這些這些。」洛特斯連續擺放了各種黑棋的陣型,都在停留了幾秒之後恢復原狀。

  「但是那些都是白費力氣,要防守我靠身後這面大牆就好了。重點根本不在這裡。」洛特斯放下其他的子,又重新把黑色的主帥拿到手上。「重點在於,他到底在哪?即使中了陷阱,即使損耗大半的兵力,只要能逮到他...只要能逮到這個連戰皆捷的鬼才軍師就能恢復王室的威信。你不覺得嗎?」

  「不覺得。」

  「隨便你怎麼說。」洛特斯帶著充滿自信的微笑,拿起掛在腰間的小型單眼望遠鏡。輕輕的把望遠鏡拉開之後藉著他一邊看著戰局,一邊擺弄著沙盤上的棋子。看著己方超越對手的物量戰成功的壓制了重步兵的前進,甚至連帶頭的麥坎爵士都失去了自己的坐騎,在其他步兵的團團包圍之下人數也漸漸的減少。

   跌在河床上的兵士屍體也越來越多,不管是哪方的鮮血都持續的將河水染紅。比起洛特斯的部隊來說,海斯柏方每個倒下的人都是轉動戰局的損失,但是只要一個對指令的懷疑,一個對自己上司的遲疑,都會分散戰場上的注意力,而這種過錯往往都是用自己的生命來彌補,甚至影響到身邊的其他同袍。麥坎在此時還不能下令撤退,即使自己知道這種自殺式的攻擊無法構成任何影響,他依然用著手上的長槍一槍一槍的奪取著敵人的生命,依然只能相信身後的那個戰略參謀。

  洛特斯自信的微笑轉成了大笑,「你看到了嗎?犧牲這些裝備精良的正規軍,他們想獲得什麼?他甚至連後援都沒有!」

  「他沒有後援你才該擔心這是個餌。」

  被澆了冷水洛特斯的笑容倏地消失,用左手按著自己的太陽穴。還來不及發出撤退的命令,河的對岸就傳來一陣號角聲。身穿銀甲的輕騎兵在黃底色藍色鷹頭的旗幟帶領之下,以雷霆萬鈞的氣勢從林間衝出,直直的朝向河上的戰場而來。

  「你真的擔太多心了,凱恩。」洛特斯總算轉頭,兩眼直視黑鎧甲的騎士。「你怎麼不去做做準備呢?待會我可就要用到你的部隊了。你這樣拖拖拉拉的好嗎?」

  「吾友,我必須要給你忠告。因為你是統帥,也是參謀,自然要提醒你戰敗的過程和結果會是什麼。」黑騎士躬身行了一禮,「那麼,我這就進行準備,等候你的命令。」

   洛特斯只對他揮了揮手示意他退下,手邊又拿起那漆成紅色的望遠鏡,鏡筒邊的金色裝飾在越來越高的太陽底下閃耀著。黑鎧的騎士立正行了一禮之後,戴上頭盔往遠方一群整齊列隊的騎兵走了過去。這些騎兵清一色的和凱恩一樣穿著黑衣黑鎧,關節的部分也套上便於活動的鎖子甲。每個人的右手邊都架著一把約比馬身長了一半的騎兵槍,木製的槍身在外殼金屬的強化下看來十分耐用,槍尖也做了特殊的補強,便於在多次的衝鋒突擊上使用。從身上的鎧甲、手邊的槍,乃至於跨下的馬匹和鞍轡,所有顏色都是經過挑選,如同夜晚一般的黑。這支名為午夜的騎士團總人數不過五百人,卻是在成立至今一直堅守著王家隘口,有著和要塞同名的勁旅。巴瑞迪斯騎士團,普羅大眾都這麼尊稱他們,然而在海斯柏的眼中他們卻是午夜徘徊不去的惡夢。

   騎士團的領袖凱恩原本只是個混飯吃的傭兵,然而幾十年前在因緣際會之下,他結識了剛繼承爵位的洛特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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